2014/06/25

《東京小屋》(The Little House):時間無法沖淡的事


導演山田洋次的《東京小屋》,以一個結束為開始 ── 以主角布宮多紀(倍賞千惠子)的喪禮為開場。多紀年屆八十,沒有結婚,離開以後由姨甥與他的子女幫忙打掃房屋。他們從遺物中留到一盒留給姨甥孫健史(妻夫木聰)的鐵盒子,放著的是多紀晚年撰寫的自傳。與此同時,一幅一直被掛著故居的紅磚小屋的油畫,被他們看成廢物丟棄,而那裡卻是多紀一生中最重要的地方。
健史打開鐵盒,重讀姨婆留下給他的自傳,記述了她二戰前在東京一間紅磚小屋的經歷。住在鄉村的多紀(年輕版:黑木華),年少時去東京當女傭,輾轉之間,去了平井家打工。字裡行間,吐露出二戰前紅磚小屋的秘密,以及該時期的興衰更替。手稿出自高齡的多紀,從現在回顧過去,相距幾十年,很多事情早就塵埃落定,足以讓人把一切重新檢視。
《東京小屋》的主要背景是三十年代的東京,正值兩次大戰之間;同時,是日本軍國主義興起,入侵中國的時期,電影無可避免地觸及這些「敏感」的題材。從多紀的角度看日本侵華,以及之後的珍珠港戰爭,那是一場場光榮的戰役,沒有任何道德的爭議。就像攻陷南京一役,多紀聽見的是平井雅樹(片岡孝太郎)的生意商機,一個明年就能把玩具賣去中國的機遇,但當時間轉到多紀生前的時候,健史讀到多紀的一段,他的反應很大,覺得姨婆在美化戰爭,直指南京那場戰役是大屠殺。
後來,日軍偷襲珍珠港,是為一個慘烈的揭幕。當時的日本卻是舉國歡騰,深感國家的強大,強如美國也要被他們炸得慘烈。同樣,當多紀從後回望,她說那時候各人都太無知,日本加入二次大戰後,幾年死傷慘重。最後,更被美國在廣島和長崎投放兩顆原子彈,影響深遠。一直對戰爭以至國家抱有樂觀盼望的雅樹,與太太時子(松隆子)在東京被轟炸的時死亡。電影在時間交錯中,藉著多紀與健史呈現出一個比較公平的歷史檢視 ── 曾經以為是光榮的戰役,從後看來變得愚昧。
同樣地,當年守著的秘密,在晚年回想成為回憶中的一部分,以為隔了幾十年早就變得無關痛癢,然而,每每提到仍能觸到痛處。結果,多紀在下筆以後,終於泣不成聲。在紅磚小屋的日子,多紀發現了時子與雅樹同事板倉正治(吉岡秀郎)的婚外情。對於年少就出外打工的多紀來說,這是超乎她想像的事。
當時子想去見正治入伍前,見他最後一面的時候,掙扎多時的多紀終於挺身而出,提出讓她邀請正治過來平井家的要求,減低被他人懷疑的機會。時子把信件交給多紀,著她轉交正治,但那一天,正治卻沒有赴約。正以為小屋的故事告一段落,健史卻在多紀的遺物中看見一封未開封的信,揭開了當日多紀沒有把信轉交正治一事。對多紀來說,她這一阻,或者期望把太太的情絲斬斷,卻沒想到往後太太活在類似抑鬱的光景中,甚至最後死在戰火之中。若然時間停留在決定把信收藏的一刻,多紀是無悔的,但當時間過去,她往後再看這一件事,看到太太的反應以至她的結果。多紀是後悔的,也許把信交給正治,讓二人來一個道別,對太太來說,會是一件較好的結果,而這種悔疚卻一直藏在多紀的心中,直至老年。
時子說:「世界上所有事都是有始有終。」時間,是一個結束者,正如戰火蔓延以後,終會回歸和平;一段不應該開始的感情,終究結束。又,對歷史的評價,戰爭的態度,以至生活上一個決定,從當時看起來,以至往後回看卻能看出兩個極端的不同。有說,時間能沖淡一切,但《東京小屋》中的傷痛,正是因時間過去,驀然回首的一刻,檢視著過往很多的錯誤與無知所導致。人生之中,始終有些事情,是無法被時間沖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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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6/21

《逆權大狀》(The Attorney):活著,就有向高牆抗爭的義務


南韓電影《逆權大狀》以前總統盧武鉉的經歷為藍本,拍下了「釜林事件」的始未,記下主角宋宇碩(宋康昊)的醒覺過程,從以錢為上的專做地產的律師,蛻變成為為被誣告的學生辯護,對抗政府的人權律師。最後,他走上街頭,大膽宣告:「我們活著,就有義務抗爭。」
八十年代,是全斗煥軍事獨裁的年代。為了鞏固權力,政府借反共產主義者為名,捉拿有民主領袖潛質的青年,控以有關違反國家安全的罪名,被警察用酷刑對待。宋宇碩因著恩人的兒子朴振宇(任時完)被捕,屈打成招,親眼見證著政權的暴力,甘心放棄一宗難得的大生意,踏上人權律師的路。
銀幕上談論的事,距離現在差不多三十年,然而看在眼內,又是如此熟悉。社會看似如常,所謂「馬照跑,舞照跳」,買樓的人很多,夜總會也熱鬧。然而,仔細一看,政權獨大,操控媒體,電視新聞、報紙不再是第四權,反而淪為官方喉舌,「願意說真話的記者都被辭退」;警察不是防止罪案,而是軍政府的傀儡,成為政治工具,拘捕無辜學生,拿著鐵棒,虐打無辜的學生;被安排的辯護律師、檢察官以至法官都未審先有定案,各人打過招呼,不理是非,打算盡快結案。這種各方敵對,看似難以匹敵的感覺,宋宇碩眼前的政府,就如《少林足球》裡謝賢的經典對白:「球證、旁證、加上主辦、協辦所有的單位,全部都是我的人。怎麼和我鬥?」
《逆權大狀》改編自真人真事,無法像《少林足球》般,主角如有神助,一招打低強權。宋宇碩能夠做的,卻實不多。只能在法庭上聲嘶力竭地,對著眼前一班維隱機器呈明事實。若然著眼於即時結果,這場辯護是徹底的失敗。眼前的法官、檢察官不被宋宇碩的言詞而動搖,繼續顛倒黑白,轉為證人的軍醫被軍法用刑,朴振宇與其他被告都被判監。然而,放眼將來,這次的抗爭是宋宇碩,以至戲中眾人的轉拭點。站在宋宇碩背後的旁聽席的,甚或是同坐在辯護律師席的,無不不被他的不畏強權而影響。這一場,他沒有白費,朴振宇出獄以後,繼續投入社會運動。而當宋宇碩參加社運被捕的時候,釜山一百多名律師當中,九十九名願意站出來,為他辯護。
回望最近的香港,社會極為動盪,政府與市民之間的裂痕愈大。當東北發展區的抗爭尚未結束,集會人士就被傳媒,定形為暴徒,幾個社運人士先後被捕,甚至有人被警察打傷;臨近六二二公投,投票平台、網上媒體又遭黑客攻擊,以至癱瘓,這一切都讓這個熟悉的地方變得陌生。宋宇碩的經歷,正正說明有一日,你願意站出來,後日就有更多人願意站出來;但若然今日的你選擇瑟縮在後,日後社會只會是更加靜謐。《逆權大狀》藉著一個人的改變,改變了一班人的經歷。縱然雞蛋看似難以與高牆抗爭,但一小步的前進,已是最終成功的開始,如電影所言:「岩石碎了化為沙土,雞蛋碎了卻能孵成生命。」這是雞蛋給予漠視民意的高牆一個低調而真實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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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6/19

《歸來》不是,也不應該被視為愛情小品


張藝謀的新作改編自嚴歌苓的《陸犯焉識》,取名《歸來》,把側重點放在男主角「歸來」之上。若然單看故事情節,以至戲中所營造的氣氛,這齣電影是浪漫的 ── 一個為愛無了期的等待,一個為愛不惜拼命回來,說的是一種至死不渝的愛情。縱然如此,《歸來》根本不是,也不應該被視為一齣愛情小品。

「歸來」,在電影中是困難的。陸焉識(陳道明)曾經兩次歸來,一次以失敗告終,另一次雖是成功,卻是面目全非。第一次歸來,正值文化大革命,他成功逃脫,妻子馮婉瑜(鞏俐)不敢開門相見,而女兒丹丹(張慧雯)為了演樣板戲的女主角,不惜出賣父親。他的第一次歸來,以被捕告終。第二次歸來,是文革以後,陸焉識被平反,終於回到北京的老家。正以為有新開始,卻發現老妻患病失憶,視他如陌生人。他只得一直住在馮婉瑜的附近,每天找新的方法接近她。
歸來的困難,是源於當時的政治環境。然而,導演卻抽空了當中的政治元素,轉而強調男女主角對愛情的堅晶,把當時的背景 ── 之前一連串的運動,以至後來的文化大革命單純地視為讓二人分隔兩地的元素,抹殺了這種背景對角色的影響。如陸焉識,從他的學養,如懂得法文,也懂鋼琴,以至後來的滿面污穢,瑟縮於橋下。這種形象的反差,對角色理應有著心態上的改變,但電影通通沒有交代。他的歸來,彷彿就如離國以後的一次歸來,沒有被政權壓迫的痕跡。
又,對於馮婉瑜,故事把她的失憶歸究於患病,彷彿她的悲劇是從病而起,淡化的政治背景的影響。因著不同的政治運動,她與陸焉識被逼分開二十年。後來,為了見逃跑的陸焉識一面,又被黨員推倒在地,血流滿面,親眼看見他被逮捕。馮婉瑜的悲劇,不是面對深愛的陸焉識而不得知,而是早在陸焉識被捉拿的一刻,就已經開始。
無可否認,《歸來》拍得好,陳道明和鞏俐的演技都是爐火純青,他們之間那種淡然的感情,也能感動了觀眾。失望的是,電影把重點放在陸焉識的歸來,以至他與馮婉瑜的愛情之上,而不願觸碰當時的時代的背景,讓故事變得離地而不實在。不過,透過戲中的僅餘描述下的認識,抑或對歷史的理解,《歸來》的背後都是一道沉痛的傷痕,而不是一齣充滿浪漫的愛情小品。

刊於《評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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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6/13

沒有了宮崎駿的《風起》


半年前,宮崎駿的告別作《風起了》上映,惹起大眾的注目。注目是因為這是一代動畫大師的封筆之作,同樣在於其選用的題材 ── 崛越二郎的生平,一個很不宮崎駿的題材。崛越二郎是日本著名的戰機設計師,二戰時期製作了多款戰機,包括最為人熟悉的零式艦上戰鬥機,其敏感的身份終為宮崎駿的告別作品帶來很多的爭議,以至抨擊。

宮崎駿的《風起了》同時取材於崛越二郎的生平與崛辰雄的《風起》,但是電影以至觀眾的眼光無疑都側重於崛越二郎製造飛機的夢想,而忽略了《風起》。事實上,《風起》中提及的愛情,在宮崎駿的筆下並不顯眼,甚至只淪為對二郎對夢想的襯托。

隨著《風起了》的落畫,電影的熱潮與爭論逐漸冷卻,決定拿起崛辰雄的《風起》,意圖一讀這本洗刷了宮崎駿味道的小說。《風起》談的是一段陪伴養病的經歷。女主角節子是《風起了》中菜穗子的原型,患上肺結核,病情反覆,時好時壞,最終搬上山中的療養院休養。

與崛越二郎的選擇不同,《風起》的男主角陪同節子到山上居住。他們朝夕對,不願離開對方。然而,男主角看著病院發生的種種,加上節子的病情隨時惡化,隨著日子愈久,心中的不安愈強烈,如書中所言:「現在我們互相給予的,與我們曾經給彼此幸福的回憶已然是那麼不同!那是一種更加令人揪心的感傷,類似於幸福卻又與幸福大相逕庭。」

這是一個愛情的故事,然而因著女主角身體的緣故,字裡行間夾著的是生死之間的思考。從翻開書本的第一頁,直至故事的結尾,《風起》沒有一處高潮起伏。這是作者的親身經歷,縱然沒有華麗的情節,文字只是圍繞男女主角的相處,以及男主角的思想,寫下的卻是真摯以至超越生死的感情。

讀完崛辰雄的《風起》,回想宮崎駿的《風起了》,呈現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風起了》有的是男主角在事業上的雄心壯志,對夢想的鍥而不捨,但在《風起》裡,男主角純粹得多,眼裡只有身患重病的節子,他連工作也提不起勁。無疑,《風起了》有些設定是取材於《風起》,但是宮崎駿卻把《風起》的主題抽走,把崛辰雄陪著愛人經歷生死時的種種掙扎,以至當中的深層思考全都剔走。這種留下軀體,卻少了神髓的改編,讓電影裡的崛越二郎與菜穗子的關係變得表面,也叫觀眾無法對他們的感情加以投入。


結果,雖然《風起了》改編自小說《風起》與崛越二郎,但幾乎沒有《風起》的影子。最後,觀眾記得的崛越二郎的飛機夢,批評電影是好戰的,但對《風起》卻幾乎隻字不提,這是有點可惜的。若然因著宮崎駿的關係,而拿著《風起》來看的人也許失望,這幾乎與《風起了》是截然不同的故事,最多只是借用了書中的金句 ── 「起風了,努力活下去」。然而,放下對宮崎駿的想像,視《風起》為一本獨立的小說,這無疑是一本好的小說。


2014/06/12

《竊聽風雲3》:是誰令青山也變?



最近的港片,幾乎每齣都被打造成話題之作:四月的《那夜凌晨》、五月的《香港仔》,以及六月《竊聽風雲3》。電影以新界丁權、土地等敏感課題為題材,單憑幾段預告片,就惹來注目,網民拍手好,被影射的主角也不甘被模仿,連影帝都「梗係我咁有型」。無論戲裡戲外,話題同樣十足。

這一集遠離香港的金融地段,走入新界,談獨有的丁權問題。故事是虛構的,曾江一句「丁屋政策是時候作個了斷」,戲外贏了市民的掌聲,視為金句,但戲卻是一場爭鬥的開始:政府批准原居民起多層的「丁屋大廈」,以代替現時三層七百呎的村屋。計劃利潤很高,由陸姓原居民打理的陸國集團,以至幾個大地商對此虎視眈眈,合法的不合法的,各出奇謀。

電影中,幾位男角輪流大開金喉,合唱主題曲《風雲》,聽得觀眾雞皮疙瘩,其中歌詞「是誰令青山也變,變了俗氣的嘴臉」,好像總結了整齣電影。這一句一講發展,發展集團向原居民購買丁權,剷平農地,大興土木,興建豪宅;一些與集團有關的村民,賺不了最多,卻繼續壓逼老弱婦孺,又或收買村民,向建築公司施壓, 一層壓一層,從中收取不同利益。整齣電影好像除了阮月華(周迅),了一句「土地不是用來賣買」,其他人都相信發展是硬道理,齊心協力,把本來用以耕作,又或空置的土地,搖身變成呎價過萬的豪宅。結果,一片綠野平原,只得沙塵滾滾,任由起重機輾過,發展成有著高經濟效益的住宅。

除了指土地環境,歌詞裡的「青山」也能指到戲中各人物,隨著年紀,野心大了,性格也改變。縱然《竊聽風雲3》涉及土地議題,但土地始終不是電影的主打。一如前兩集,電影的核心依然圍繞著金錢利益,張力是來自於不同集團的爾虞我詐。若然第一集裡,主角的貪念,是源於兒子患病、因身份而被打壓,寧願以身試法。這一次,角色們的目的變得純粹,沒有苦衷,單為歛財。兩派人物都富甲一方,隨手就能投資幾個憶,但為了金錢,依然不擇手段。陸金強(劉青雲)那邊與擁有大量土地的陸永遠(錢嘉樂)自小是好兄弟,就發展上的問題意見不合,不惜請羅永就(古天樂)借醉撞死陸永遠。至於,陸永瑜(葉璇)為了取得權力,成功把公司上市,寧願親眼望著父親陸瀚濤(曾江)在眼前氣絕身亡。他們眼中的「敵人」,是同姓兄弟,甚至自己的父親,最後因著利益的關係,通通被除之而後快。

青山改變,變得俗氣,把周圍搞得烏煙瘴氣。電影的結局,一如過往兩集,讓人失望,也有點虎頭蛇尾。但終歸各按其行,有著相應的結局。 然而,當鬥爭平息,新界不再是發展的區域,回復寧靜,沒有起重機,也沒有拿著鐵鏟的村民。大銀幕中回到他們幾個還是小孩的時候,因著被惡狗追趕,而一起逃跑的場面,那是各人依然純真無邪,單純地與其他人交往。回歸那句歌詞,若問誰令青山也變,最佳的答案也許離不開一個「錢」字。金錢,改變了土地的用途,也改變一班班牽涉其中的人。 無奈的是,電影中的土地能回歸平靜但回歸現實,土地繼續被炒賣,青山繼續俗氣,碧海同樣變成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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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6/11

白皮書,溫水煮蛙的策略的最後實驗

(圖:黃照達,刊於《星期日生活》)

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表《「一國兩制」在香港特別行政區的實踐》白皮書,白紙黑字寫著香港的高度自治是中央授予的(「香港的香港特別行政區的高度自治權不是固有的,其唯一來源是中央授權。香港特別行政區享有的高度自治權不是完全自治,也不是分權,而是中央授予的地方事務管理權。高度自治權的限度在於中央授予多少權力,香港特別行政區就享有多少權力,不存在『剩餘權力』」)。而且,一國兩制也是以一國為大前提(「『兩制』是指在『一國』之內,國家主體實行社會主義制度,香港等某些區域實行資本主義制度。『一國』是實行『兩制』的前提和基礎,『兩制』從屬和派生於『一國』,並統一於『一國』之內。『一國』之內的『兩制』並非等量齊觀,國家的主體必須實行社會主義制度,是不會改變的」)。
白皮書一出,眾人譁然,譁然源於內容的大膽,毫無隱藏地正式打碎了很多香港人最後的幻想。香港人一直以來堅信的「高度自治」和「一國兩制」,被中央全新詮釋後,終究名存實亡。一直自為是理所當然,一朝之間,發現原是皇恩浩蕩,現在擁用的,都是香港不配,是中央政府寬宏所給的。
另外,譁然在於白皮書的片面,也是隱惡揚善,如發表所謂的政績般列出中央這年來對香港的「恩惠」,包括曾經支持香港應對亞洲金融危機、抗擊非典、國際金融危機,也支持香港旅遊。有幾項看得香港人汗水直流,非典型肺炎一項,不提當日隱瞞疫情;香港旅遊一項,只提振興經濟,卻忽略這些年來因此而帶來的社會問題。
很多人看完氣憤填膺,覺得這未免過於明目張膽。不過,白皮書對香港人的影響有幾深,仍然是未知之數。很多人被內容嚇得瞠目結舌,有的是無話可說,這從Facebook以至網上留言看得一清二楚。同時,不排除有些立場傾向中立人看完白皮書以後,選擇了立場。但,傾向政治冷感的大多數呢?這班習慣在政治議題上缺席的人,被稱為沉默的大多數的一班,又會如何?
這樣的白皮書發表出來,不是最惹人擔心。這幾年間,尤是「佔領中環」被提出以後,有不少人出來出口阻止,不少喉舌提出警告,這種不斷試探香港人底線的事情,幾乎日日發生。反倒是,如果這一次,香港人經常掛在口邊的「一國兩制」、「高度自治」,被人全新演繹,都依然毫無反應,這才是最讓人擔心。
始終,這一次,被人官方式白紙黑字地挑戰底線,就如整盆熱水被人照頭倒來。若然,有人仍然沉默,正正代表「溫水煮蛙」策略終於成功。這是最危險的事,但同時,機會很大。

2014/06/09

《家路》(Homeland):植根於土地


這是一個有關回家的故事。311地震過後,伴隨的是一場海嘯,以至後來的核事故。核電廠位於的福島首當其衝,迄今多個地區仍因幅射指數偏高,而被劃為居住限制區域。大批居民被逼遷離原居地,搬進臨時安置區。
三年以後,核危機的消息彷若告一段落。世界大事每日更新,各人的焦點慢慢從日本挪開。然而,住在福島的災民沒有隨時間過去,生活得以回復原狀。相反,每日看似如常生活,內心的苦澀卻逐日俱增。正如導演久保田直所言:「他們(日本東北地區居民)在慘痛過後,必然有『某些事』已經植入心底,但無法說出口。」
《家路》的故事正是從這背景而生。澤田次郎(松山研一)離家多年,卻在老家被劃為警戒區後,偷偷遷回,重新耕作。老家曾經是次郎決心離開的地方,但在小鎮空無一人之後,他開始想家,搬回令人避之則吉的地方,開始從前的生活 ── 翻土堆肥種苗床,飼養走地雞。那地依然危險,不適合人類居住,偶爾巡經的警察勸他離開,被核電站辭退後路經的老同學北村忠司(山中崇)也問他,然而次郎卻決心逗留。他對忠司說,離家了老家,在外邊生活一直擔心與憂慮,同樣都會熬出病。那是一種心理的陰霾,同樣道出一班災民有家歸不得的無奈。
次郎口中所說的,這正是哥哥總一(內野聖陽)一家的寫照。一直住在福島,卻在核電廠發生問題以後,搬去臨時安置區,一家四口(包括母親)擠在窄小的空間裡。住在那裡三年多,卻無法建立家的感覺。母親(田中裕子)在一式一樣的房屋堆中迷路,無法找到家的位置。這是老人痴呆症的徵狀,也是說明她的不習慣。然而,這不是老人難以適應,總一與妻子(安藤櫻)同樣不習慣,空間太少。鏡頭總是拍著三個女人擠在同一房間,只得女兒一直睡得甘甜。總一總在隔壁看電視,睡房卻把節目聽得清楚。他們沒有私人空間,那處不像一個家,而是一個用以生存的地方。他們一家不是少數,一眾舊鄰居同樣面對相同的問題,他們無法適應新的生活,有人甚至走上絕路。
一直以來,我們談「家」只是著重與人的連結,但導演在電影裡卻嘗試探討土地與家的關係。在日本有很多人以務農為生,正如澤田的一家,他們與土地有一陣難以言喻的感情。那是他們世代居住的地方,也是他們工作的地方。當他們被逼遷離原居地,除了是告別成長的家鄉外,同樣是離開他們的專業。沒有土地,他們一身的技能無處使用,變得無所事事,生活愈來愈難。
對普遍的香港人,這是一個難以明白的概念。香港有的是高樓大廈,城市人口中的土地是鋪了石屎的馬路,路上有的是車,但正如現在鬧得如火如荼的東北新發展區一樣,政府收地興建新的住宅項目,看似很理所當然。然而,那裡除了一些居民居住的地方,同樣牽涉了一些農田,收回農田,這簡直是剝奪了農民的生存機會。只是在這城市化的城市,對土地的想象很少,只能從功能性方面著手,用以建屋、開發。所以,對土地卻沒有濃厚的歸厚歸屬感,有如戲中的各人。
最後,次郎接了老人痴呆的母親回老家居住。他們避開警察的查問而抄小路,次郎揹著母親,母親在背上指示他該走的方向。他問母親:「為什麼你知道這條路?」母親說:「我嫁給你老爸時,就是走這條路的。」這一幕與之前她在臨時安置區迷路的一幕,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這一條路是通往她家裡的路,走過一次,三十年後依然記得;那一條通往的只是安置的地方,即使這幾年一直在走,卻也會忘記。這是再一次重新,家與土地之間是密不可分。
這齣電影充滿著強烈的人文關懷,談土地,談家庭,也談人與自然之間的關係。這是導演對福島核災難的反省,也是對居民一種溫柔的注目。的而且確,電影節奏緩慢,是輕描淡寫的,不是香港人接受的故事推進,但正如對家,以至土地的鍾愛,從來不是那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強烈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