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有關回家的故事。311地震過後,伴隨的是一場海嘯,以至後來的核事故。核電廠位於的福島首當其衝,迄今多個地區仍因幅射指數偏高,而被劃為居住限制區域。大批居民被逼遷離原居地,搬進臨時安置區。
三年以後,核危機的消息彷若告一段落。世界大事每日更新,各人的焦點慢慢從日本挪開。然而,住在福島的災民沒有隨時間過去,生活得以回復原狀。相反,每日看似如常生活,內心的苦澀卻逐日俱增。正如導演久保田直所言:「他們(日本東北地區居民)在慘痛過後,必然有『某些事』已經植入心底,但無法說出口。」
《家路》的故事正是從這背景而生。澤田次郎(松山研一)離家多年,卻在老家被劃為警戒區後,偷偷遷回,重新耕作。老家曾經是次郎決心離開的地方,但在小鎮空無一人之後,他開始想家,搬回令人避之則吉的地方,開始從前的生活 ── 翻土堆肥種苗床,飼養走地雞。那地依然危險,不適合人類居住,偶爾巡經的警察勸他離開,被核電站辭退後路經的老同學北村忠司(山中崇)也問他,然而次郎卻決心逗留。他對忠司說,離家了老家,在外邊生活一直擔心與憂慮,同樣都會熬出病。那是一種心理的陰霾,同樣道出一班災民有家歸不得的無奈。
次郎口中所說的,這正是哥哥總一(內野聖陽)一家的寫照。一直住在福島,卻在核電廠發生問題以後,搬去臨時安置區,一家四口(包括母親)擠在窄小的空間裡。住在那裡三年多,卻無法建立家的感覺。母親(田中裕子)在一式一樣的房屋堆中迷路,無法找到家的位置。這是老人痴呆症的徵狀,也是說明她的不習慣。然而,這不是老人難以適應,總一與妻子(安藤櫻)同樣不習慣,空間太少。鏡頭總是拍著三個女人擠在同一房間,只得女兒一直睡得甘甜。總一總在隔壁看電視,睡房卻把節目聽得清楚。他們沒有私人空間,那處不像一個家,而是一個用以生存的地方。他們一家不是少數,一眾舊鄰居同樣面對相同的問題,他們無法適應新的生活,有人甚至走上絕路。
一直以來,我們談「家」只是著重與人的連結,但導演在電影裡卻嘗試探討土地與家的關係。在日本有很多人以務農為生,正如澤田的一家,他們與土地有一陣難以言喻的感情。那是他們世代居住的地方,也是他們工作的地方。當他們被逼遷離原居地,除了是告別成長的家鄉外,同樣是離開他們的專業。沒有土地,他們一身的技能無處使用,變得無所事事,生活愈來愈難。
對普遍的香港人,這是一個難以明白的概念。香港有的是高樓大廈,城市人口中的土地是鋪了石屎的馬路,路上有的是車,但正如現在鬧得如火如荼的東北新發展區一樣,政府收地興建新的住宅項目,看似很理所當然。然而,那裡除了一些居民居住的地方,同樣牽涉了一些農田,收回農田,這簡直是剝奪了農民的生存機會。只是在這城市化的城市,對土地的想象很少,只能從功能性方面著手,用以建屋、開發。所以,對土地卻沒有濃厚的歸厚歸屬感,有如戲中的各人。
最後,次郎接了老人痴呆的母親回老家居住。他們避開警察的查問而抄小路,次郎揹著母親,母親在背上指示他該走的方向。他問母親:「為什麼你知道這條路?」母親說:「我嫁給你老爸時,就是走這條路的。」這一幕與之前她在臨時安置區迷路的一幕,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這一條路是通往她家裡的路,走過一次,三十年後依然記得;那一條通往的只是安置的地方,即使這幾年一直在走,卻也會忘記。這是再一次重新,家與土地之間是密不可分。
這齣電影充滿著強烈的人文關懷,談土地,談家庭,也談人與自然之間的關係。這是導演對福島核災難的反省,也是對居民一種溫柔的注目。的而且確,電影節奏緩慢,是輕描淡寫的,不是香港人接受的故事推進,但正如對家,以至土地的鍾愛,從來不是那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強烈感情。
刊於《評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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