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山田洋次的《東京小屋》,以一個結束為開始 ── 以主角布宮多紀(倍賞千惠子)的喪禮為開場。多紀年屆八十,沒有結婚,離開以後由姨甥與他的子女幫忙打掃房屋。他們從遺物中留到一盒留給姨甥孫健史(妻夫木聰)的鐵盒子,放著的是多紀晚年撰寫的自傳。與此同時,一幅一直被掛著故居的紅磚小屋的油畫,被他們看成廢物丟棄,而那裡卻是多紀一生中最重要的地方。
健史打開鐵盒,重讀姨婆留下給他的自傳,記述了她二戰前在東京一間紅磚小屋的經歷。住在鄉村的多紀(年輕版:黑木華),年少時去東京當女傭,輾轉之間,去了平井家打工。字裡行間,吐露出二戰前紅磚小屋的秘密,以及該時期的興衰更替。手稿出自高齡的多紀,從現在回顧過去,相距幾十年,很多事情早就塵埃落定,足以讓人把一切重新檢視。
《東京小屋》的主要背景是三十年代的東京,正值兩次大戰之間;同時,是日本軍國主義興起,入侵中國的時期,電影無可避免地觸及這些「敏感」的題材。從多紀的角度看日本侵華,以及之後的珍珠港戰爭,那是一場場光榮的戰役,沒有任何道德的爭議。就像攻陷南京一役,多紀聽見的是平井雅樹(片岡孝太郎)的生意商機,一個明年就能把玩具賣去中國的機遇,但當時間轉到多紀生前的時候,健史讀到多紀的一段,他的反應很大,覺得姨婆在美化戰爭,直指南京那場戰役是大屠殺。
後來,日軍偷襲珍珠港,是為一個慘烈的揭幕。當時的日本卻是舉國歡騰,深感國家的強大,強如美國也要被他們炸得慘烈。同樣,當多紀從後回望,她說那時候各人都太無知,日本加入二次大戰後,幾年死傷慘重。最後,更被美國在廣島和長崎投放兩顆原子彈,影響深遠。一直對戰爭以至國家抱有樂觀盼望的雅樹,與太太時子(松隆子)在東京被轟炸的時死亡。電影在時間交錯中,藉著多紀與健史呈現出一個比較公平的歷史檢視 ── 曾經以為是光榮的戰役,從後看來變得愚昧。
同樣地,當年守著的秘密,在晚年回想成為回憶中的一部分,以為隔了幾十年早就變得無關痛癢,然而,每每提到仍能觸到痛處。結果,多紀在下筆以後,終於泣不成聲。在紅磚小屋的日子,多紀發現了時子與雅樹同事板倉正治(吉岡秀郎)的婚外情。對於年少就出外打工的多紀來說,這是超乎她想像的事。
當時子想去見正治入伍前,見他最後一面的時候,掙扎多時的多紀終於挺身而出,提出讓她邀請正治過來平井家的要求,減低被他人懷疑的機會。時子把信件交給多紀,著她轉交正治,但那一天,正治卻沒有赴約。正以為小屋的故事告一段落,健史卻在多紀的遺物中看見一封未開封的信,揭開了當日多紀沒有把信轉交正治一事。對多紀來說,她這一阻,或者期望把太太的情絲斬斷,卻沒想到往後太太活在類似抑鬱的光景中,甚至最後死在戰火之中。若然時間停留在決定把信收藏的一刻,多紀是無悔的,但當時間過去,她往後再看這一件事,看到太太的反應以至她的結果。多紀是後悔的,也許把信交給正治,讓二人來一個道別,對太太來說,會是一件較好的結果,而這種悔疚卻一直藏在多紀的心中,直至老年。
時子說:「世界上所有事都是有始有終。」時間,是一個結束者,正如戰火蔓延以後,終會回歸和平;一段不應該開始的感情,終究結束。又,對歷史的評價,戰爭的態度,以至生活上一個決定,從當時看起來,以至往後回看卻能看出兩個極端的不同。有說,時間能沖淡一切,但《東京小屋》中的傷痛,正是因時間過去,驀然回首的一刻,檢視著過往很多的錯誤與無知所導致。人生之中,始終有些事情,是無法被時間沖洗。
刊於《評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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