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1/30

《美國狙擊手》(American Sniper):一場戰爭的重量


談起戰爭,很多人的記憶依然停留在七十年前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忽略了那一場自2003年起前後維持八年的伊拉克戰爭。這場戰役的規模不算大,生活的城市稍微遠離戰地(以致派兵駐守的國家),根本不會嗅出任何戰爭的氣息。只是因著年代的接近,我們不多不少都曾在新聞報導中看過世貿的倒下、士兵在戰地的情況,以致看《美國狙擊手》(American Sniper)的時候,感受尤深。
電影由Clint Eastwood執導,改編自狙擊手Chris Kyle的自傳American Sniper: The Autobiography of the Most Lethal Sniper in U.S. Military History。從書名就能預計,書本的角度很美國,也很英雄,慶幸的是,電影沒有一味的歌功頌德,反而借著這位瞄準器後的英雄,還原了戰爭相戰真實的一面,放下長槍,脫下軍服,要面對的依然很多。
Chris Kyle (Bradley Cooper) 是這場戰爭中最出色的狙擊手,被同儕喚為傳奇,被敵人視為頭號目標。不難發現,Kyle能夠成為戰場的傳奇,是他打從心底相信的所謂正義。他一直抱著正義之師之名,覺得在伊拉克出戰是為了保護遠在美洲大陸上的國土與家人。這種想法或者源於他的家庭,父親從小要求他當保護他人的牧羊犬,必要時甚至不介意以暴制暴。他一直銘記於心,小時候以拳頭保護著弟弟,長大以後,一見大使館被炸,不惜以高齡參軍。正因為如此,經過漫長的戰爭,槍林彈雨的生活,很多人對戰場的憎惡溢於言表,他的弟弟巴不得永遠離開那個鬼地方,受傷的隊友叫他不要再回戰場,Kyle卻此終如一不介意上陣殺敵,甚至無法理解他人的冷漠。
Kyle的確在戰場上取得極大的成功,但戰爭同時侵蝕他的生命。風光的背後,是長久的失落。離開戰場,回到家裡,Kyle判若兩人,未能重投普通的生活。即或難得從戰場全身而退,得以與妻子以至剛出生的兒女重聚,他卻鬱鬱寡歡;明明生活安穩,他卻失去了在戰場的瀟灑,一直對生活的抽離,以致他與妻子的關係緊張,與兒女的關係疏離,對生活小事極為敏感。
兩個多小時的電影,最多的鏡頭是捕捉Kyle一個人靜靜伏在地上,拿著長槍,看著瞄準器。這一連串的重複鏡頭,相比起其他槍戰的場面,很靜態,角度單一,卻是令人最緊張,屏息以待,容讓觀眾見證Kyle的心理變化。起初在瞄準器後是進行射擊練習,他幾乎被教官趕出狙擊手之列,最終因對自己技術的信心而讓教官刮目相看。這種信心,是小時候跟父親打獵而練成,一直延續至他第一次進駐任務。他冷靜地伏在天台,射殺一對準備向美軍投摘炸彈的母子,沒有猶豫,簡單的一槍解決他們。他的射擊任務一直順利,在天台,在屋內,解決了不同的危機。他對殺人沒有太大的掙扎,認為射殺對方是為了同袍,為了國家,一切皆是無可避免。直至,他看見朋友的離去,妻子的發問,才開始有所動搖,對那個伊拉克的小孩動了慈心,這個鐵漢才重新思想在戰場的一切。
《美國狙擊手》有其很美國的一面,但總的來說美國主義的色彩不太濃厚,反而藉著一個戰爭英雄說回戰爭。現在,伊拉克戰爭完結,一切好像過去,但Kyle的經歷說明不是如此,後遺才慢慢出現。那些因戰爭而傷殘的士兵固然很多,即或身體上沒有任何表面傷痕的,戰爭對於士兵們的心理影響、對他們家庭造成的問題都是難以預計。Kyle與妻子Taya(Sienna Miller)是例子,最後那個士兵如是。一場戰場的重量,不單在於對峙之當時,而是從當時一直延至停戰,而且往往比想像中更沉重。

2015/01/29

別以沉默回應社會的荒謬


(圖片:Wikipedia)

有一點我們必須承認。這個社會表面回歸政府所需要的穩定,去年長時期的佔領不留痕跡地變成歷史。社會走上日常,馬路照塞,上水依舊塞滿水貨客。去年很多佔領者包括我曾豪言,香港從此不再一樣,現在一語成讖。新一年,沒有大型的抗爭,城市的容貌或者沒有太大的改變,繼續大興土木,去舊迎新,但涵愈來愈紅。也許,我們只得坦白地承認,這個城市改變了,只是沒有朝我們的願景方向,而是更明目張膽地走向另一個極端。

這個年頭愛國一定要大聲,一定要張揚。長期佔領的消失,各個參與者回歸自己的崗位,愛國人士就開始出動。他們人不用太多,十幾個就成為一組,神出鬼沒,大大聲高舉牌子,開口一句「外國勢力」,閉口一句「你不愛國」,內容只準一個調子,彷彿不信服他們的一套就是亂港分子。現在,這班不知如何歸類的人士連有學校邀請黃之鋒做嘉賓也看不過眼,招來一群所謂的家長出手,在別人校門外舉牌,又撰寫公開信,批評學校校長。

誠然,那封所謂公開信質素之低,根本不一提,如若幾百字不是純粹的意氣之言,用以貶低黃之鋒,就是撰信人文化之低,根本不明教育為何物。所以,文章沒有洞見,只得一味的以成績高低作人身攻擊,最後搭上口號式的叫喊,速速了結。只是這一班家長的行為,這一封公開信的出現,就是一個不能令人無視的警告。

或者,那班人的人數不多,沒有做過什麼爭議的行動。規模、手法不足以惹來鋪天蓋地式的報導,明日之後,新的新聞蓋過,這一件事就封塵。因著沒有太多人的關注,沒有太多人出聲,沒有太多人反對,他們就能繼續,一而再再而三以家長之名招搖行動。今次的學校撐得住,叫示威人士尊重學校專業自主,但長此下去,難保有學校為了免被騷擾而自我閹割。又,這樣的溫水煮蛙式的騷擾某程度才是最令人憂心,因著沒有激烈的行動,因著長久如此,有一天大家會對此麻木,然後覺得只是舉牌寫信表達意見,又不是出手,有什麼大不多了?

或許經歷了長時間的佔領,警察如慈母的對待,我們的標準尺度不知不覺改變了。沒有武力,沒有流血,不算得什麼大事,勾不起大家的興趣,然而這是最危險。一間學校因邀請嘉賓而被人騷擾本來就是一件大事,學校校政何以被外人介入,學生的學習何以會被騷擾?如果時間推早一年,反應一定不只如此。因為,這根本不是一件小事。而,這樣的麻木只會縱容下一件更嚴重的行為。

這一年,路很難行,而且只會愈來愈難行。政府的政改終會推出,政黨繼續他們的抗爭(如果有),這幫愛國人士的出動一定會更頻密,首當其衝自然是一群市民。或者,我們因著之前的經歷,對很多事的敏感度減低,但在這個關鍵的時刻,一定要時刻提醒自己對事情的第一下反應。值得出聲的,不要因著「都唔算好大事」而決定閉口,因為沒有監察,沒有發聲,我們就受了某些人的詭計,無可避免地成為溫水之中的青蛙。




附件 (摘自《立場新聞》):

致沙田呂明才中學校長的一封公開信
尊敬的呂明才中學校長:
得知貴校將要邀請曾經以學生領袖身份,動衝擊政總,帶頭衝擊香港法治,並因此而被西方反華勢力帶上多頂光環,且穫美國多所名牌大學爭相取錄的寵兒,學民思潮領袖黃之鋒同學作嘉賓,來貴校作交流,我們一眾家長深感震撼和無比地憤怒,是故今天來到貴校,以希望了解下面系列問題:
請問貴校邀請黃同學來分享的容是什麼?而據我們所知,黃同學在學業方面從來未有拿出過一份亮麗的成績以告天下,今年公開考試成績更是遮遮掩掩,各門主科到現在還沒有多少人知其具體數字,這事雖非天下之奇談,卻幾乎全香港已家曉了。因此,猜想貴校邀請他定非是作反面教材,來「炫耀」他由小學到中學的所有成績單的,是嗎?
眾所周知,在香港黃同學最大的「賣點」是對學業冷感,對政治狂熱,對法律漠視,兼且狂傲無禮,莫非貴校邀請他來,正是要為貴校的莘莘學子們分享他這些「賣點」,正是鼓勵孩子們無須用知識來裝備自己,只須不擇手段地用抗爭去征服大人,征服社會,進而征服整個世界?
若上面兩條問題貴校答「Yes!」的話,那麼請貴校撤換「作育英才」這塊金漆招牌,而改為教人打家劫舍;若貴校答「No!」的話,那麼請貴校向全體香港家長亮出你們是如何開孩子慧根的「另類法寶」;當然,除了「Yes!」或「No!」,貴校還有第三個答案可選擇的,例如:教孩子數典忘宗,毀掉他們的前程,令香港基石崩裂,令中華民族覆減……此舉正正是我們計劃中的一部份。若是種的,這第三個答案你們敢大聲出來嗎?
各位家長朋友們,什麼樹人樹木,什麼春風化雨之類的教育宗旨,今天我們無須在此多,也相信面對身為教育機構的校長老師們所懂的不會比我們少,是吧?而相信作為家長的我們,心中都有一個愿景,就是將孩子交給學校,是為了用知識來完善他們,豐富他們,武裝他們,以令他們有個一帆風順的美好人生,而不是讓他們「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不是讓他們學習如何同人搞爭鬥的伎倆,更加不是讓他們學會如何自於自己的國家,如何自於自己的民族!現讓我們以下面系列口號來代表我們今天的感受與訴求:
學校不務正業,實為社會作孽!教導學生齊犯法,校長老師應鞭撻!
學校分享犯法,即係歌頌違法!之鋒禍港為黑金,點會同你交真心?
禍港陰謀,不要交流!之鋒犯法,理應伏法!
衝擊法治,何來自恃?之鋒痴瘋,不要逞兇!

一群憤怒的家長謹上

2015/01/28

《飛鳥俠》(Birdman):找回剎那的光輝


這些年來,超級英雄的電影大行其道。從單一一位超級英雄,至集齊幾位超級英雄合作的電影全部都愈拍愈有。現在,個個懂得鐵甲奇俠背後的是Robert Downey,Jr.,蜘蛛俠是Andrew Garfield(二千年的Tobey Maguire已是歷史),但二十年後,面具下的人觀眾又記得多少個?今屆奧斯卡的大熱門之一的《飛鳥俠》同樣與超級英雄有關,但沒有了飛簷走壁的超能力場面,而是回到最基本,說一個曾演超級英雄演員在遲暮之年的追尋。
這是一個演員尋找自我的歷程。曾經憑著超級英雄角色而享負盛名的Riggan Thomson(Michael Keaton),轉眼年屆六十,出現身份危機,渴望藉百老匯舞台的演出重振聲威。他雖因飛鳥俠成名,但心底裡看不起這類無稽的角色,於是他當年放棄接拍第四集,渴望當上一個真正的演員,一個觀眾真正認得而不是單純飾演「飛鳥俠」的演員。
電影沒有交代Thomson中間幾十年的發展,但憑著當下的模樣,觀眾對他的認識僅是「飛鳥俠」,記者對他的介紹依然是「飛鳥俠」。即或有人喊出他的名字,簡介還是離不開那三個字──「飛鳥俠」,可以猜想他的發展並不順利。但,他沒有因此調整心態,學習隨遇而安,反而陷在一個自我的危機中,不服氣自己是個過氣明星,不惜加按物業,演出雷蒙卡佛(Raymond Carver)的劇作《當我們討論愛情時我們討論什麼》(What We Talk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Love)作翻身之作。
在電影裡,Thomson一直在名氣的泥濘中兜轉。他要成為眾人的焦點,看身邊的人不順眼,所以他覺得拍檔Ralph(Jeremy Shamos)演投差,暗中造了手腳,讓Ralph受傷;換上了當紅的Mike Shiner(Edward Norton),他又接受不了Mike把焦點搶走(戲內戲外Mike的確都搶鏡)。他討厭明明自己在場,卻被人忽視,無法接受這個曾經成名而最終寂寂無名的自己。於是,他不時與心魔(飛鳥俠)對話,想擺脫他,又不自覺回到他的懷抱──幻想自己有超能力,幻想自己能飛,成為他最渴望的形象。當然,觀眾終究發現他那次最自由最滿足的城市飛翔,原來只是一趟的士之旅。
《飛鳥俠》最為人討論的還有那長鏡頭拍攝手法。整齣電影彷彿一鏡到尾(尤是前段在劇院穿梭),視角不是最方便觀眾的角度,有時我們只聽見聲音而見不到演員,有時只見到演員的背部。這種方法有如親臨現場,跟著鏡頭不斷在百老匯的前台後台穿梭,見證不同的大事,於是我們發現故事說的只是短短幾日之間的事,但各人的關係已經不停轉變,心態也轉變,各有各忙。然而,當鏡頭回到Thomson身上,好像一切凝固,一切不變──不是那齣能令他傾家盪產的戲劇,而是他如何再闖高峰。他說女兒Sam(Emma Stone)令他擔憂,但言談之間,重點很快就從女兒回到他身上;與前妻的幾次短暫對話中,他都在說自己,如何重建自己的名聲如何如何如何。他依然被困在自己的心魔中,關注點由頭到尾只有一個。
很多人提及Michael Keaton正是超級英雄出身,做Thomson這個角色,特別有味道。或者是。超級英雄是一個標籤,但Thomson的問題究竟因他曾飾演超級英雄,還是因他嚐過成名的滋味而無法自己只是報章的一角而不是頭條?他這種害怕被觀眾忘記,會不會就是很多藝人演員光輝背後的恐懼,而Thomson只是幸運,因有過超級英雄的光輝,所以他很容易再回到那些不存在的幻想中,重新經歷那一個自己?
《飛鳥俠》是一種感歎,名氣如流星,劃破了長空,留下痕跡,但很多消失。作為過氣明星,那是一種難以接受的結局,這一部分電影拍得很細膩。一氣呵成的長鏡,最後好像是這個老人喃喃自語的回顧,前後台的不斷交替,讓陝小的空間產生了一種張力,這裡的地方很小,不願被困在這裡,卻是一道門讓他回到大眾的關注;後來,他走出劇場,空間大了,他得以飛翔,原來只是個人的幻想。他好像想通,其實不,只是頑執的層次又上了一層,以一個很演員的方式把自己再次帶上了頭條。
《飛鳥俠》是今屆奧斯卡大熱,與《布達佩斯大酒店》(The Grand Budapest Hotel)同樣取得最多九項提名。這兩齣不是主流的商業電影,《布達佩斯大酒店》笑中有淚,《飛鳥俠》是更一面倒的慨歎。這慨歎有血有肉,毋須站在鎂光燈前才明白,我們都有過自己最滿意的日子,離開以後,就不斷地要回到過去,又或再闖高峰,但成功的人有幾多個?有很多人能像背景音樂的鼓手一樣,從劇場外打進劇場內?從這一角度,《飛鳥俠》的人性更有味道。的確,離場之後,我們明白電影雖然命名為《飛鳥俠》,明星有,信息有,但因不是那一類荷里活式的超級英雄電影,叫座力不能相提並論,彷彿又明白那個固執的Thomson多一點。Thomson的結局,導演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開放了。他終究選擇自殺,還是如願的飛翔,Sam給了一點提醒,我們自行補足就好了。

刊於《評台》


2015/01/24

《驕子會》(The Riot Club):堅離地俱樂部


有很多人為了不被孤立而參與不同大熱組織,同樣有些人為了別樹一格而加入某些組織。在普世的眼中,牛津已是極之了不起的身分證明,但對某些人來說,牛津只是一張入場券。他們需要的不只是這個舉世知名的名牌,而是更加特別的best of the best,驕子會就是這樣的一個組織──只有最聰明、擁有最佳出身的人才有入會的資格,其他的一律拒諸門外。
驕子會會員個個自命不凡,牛津有兩萬人,驕子會成員卻只有十個,加上篩選嚴格,很多人趨之若鶩。這群人聚在一起,飲酒嗑藥,荒淫逸樂,大家能想像的他們全部都做。以為這樣的人,隨時斷送他們的人生?不會,他們了解自己的career path,因著家勢,畢業之後一定平步青雲,成為社會的上流、大眾的關注,所以他們知道大學是最後一處放肆的場地。
Alistair(Sam Claflin)與Miles(Max Irons)剛入牛津,一個是驕子會前會長的弟弟,一個出身顯赫,一同被邀加入驕子會。他們早在學校有所不和,進入驕子會後,互相競爭,尤是一直生活在哥哥影子下的Alistair,更視驕子會為一個實現自己的組織;相反,性格相對溫純的Miles,因好奇而加入驕子會,經歷了一個他無法想像的世界。
《驕子會》改編自舞台劇《Posh》,電影最長的一幕發生在那所鄉郊的小餐館。在酒精和藥物之下,他們潛藏的想法赤裸裸地暴露於人前。Alistair的獸性完全展現。他們與餐館老闆的相處營造了張力,是有錢人與小康的對立,是客人與老闆的對立,是兒子與爸爸的對立。起初,老闆為著金錢而啞忍,後來按捺不住教訓了他們,結果驕子會沉不住氣,闖了大禍。
那一晚之後,驕子會落在瓦解的邊緣,從一開始說「驕子會是無分彼此」,後來大難臨頭各自飛,誰都不願為大禍而負上責任,甚至不斷推舉他人背起罪名。Miles決定誠實面對自己,離開了驕子會,而Alistair因著警方的偵查,準備被落案起訴。
正當各人以為Alistair為所做的負責,被牛津退學之餘,又面臨刑責,從此玩完,就會發現事情不是如此簡單──驕子會或者沒有真實的意義,但當中有的卻是人脈。電影沒有表明Alistair的結局,但從他離開時的笑容,他想通了,他再荒唐也不會有事,背後總有人為他解決問題。就算問題不被解決,他一樣可以靠著人脈,走到社會的高處。這是令人髮指,又是很多無法理解的事。
一邊看《驕子會》,一邊讓人心寒,因為導演Lone Scherfig成功以最華麗的場景,最當時得令的演員,演活了屬於上流社會的生態。這班人或者有最令人羨慕的名牌大學沙紙,順利憑藉家勢最終走到社會、政府的高位,然而他們非但不了解所謂的民間疾苦,心底裡因著自己的出身而對出身不好的人嗤之以鼻。在他們眼中,覺得大眾討厭他們,只因無法做到他們,往往以無法理解的態度了解大眾,自以為了不起,結果為人處事往往偏激,成為堅離地的一分子。我們以為這種人很遠,香港的大學沒有這種組織(富二代都在外國讀大學),對不起,當你回望一下社會,就會發現雖然驕子會或者不曾出現,他們的成員卻無處不在。

2015/01/12

我們沒有放棄自己的城市,但最終注定失落於這個城市


年輕人沒有放棄自己的城市,但最終注定失落於這個城市

自去年的雨傘運動開始,大批年輕人走上街頭,對普選問題表達訴求,成為運動中的中堅分子。這一代不再視香港為踏腳石,視自己為過客,反而有了身份認同,對香港人的身分覺得自豪。面對這個千瘡百孔的城市,他們沒有放棄,但換出來的卻是不斷的失落。

這一代的年輕人一直被忽視,沒有說語權。坦白說,他們好像連被正視的資格都沒有。在官員的眼中,年輕人參與雨傘運動,是政治不正確。所以,即使他們個個訴求清晰,論點一個接一個,又將理想的社區在佔領區域實現,最後無可避免的被建制人士抹黑。有的懷柔,說年輕人被鼓動,被欺騙,根本不知就裡,錯不在他們,而是別有用心的政客;有的話重,說某些年輕領袖被收賣,勾結外國勢力;有的打擊,說跟佔領的人談過,說他們只是貪玩,人去我去。一句到尾,明明擺在眼前的,是一班思想與訴求同樣清晰的年輕人,但在這班建制的大人眼中,他們太幼稚,太理想化,不懂得政治,不懂得妥協,又或,一切只是被人推動。所以,羅范椒芬說,朋友怕了年輕人,決定移民;特首歸納原因,運動是說明青年政策出問題,他們沒有出路,所以走上馬路,於是政策需要檢討。那麼,怎樣檢討?梁特首說,若然香港找不到出路,年輕人就應該放眼世界,而不是著眼香港,去其地發展。這一代的年輕人對自己的城市有負擔,但換來的是官員們的漠視,甚至忽視,寧願把香港人向外推,也不打算好好培育香港的年輕人。

事實上,就算佔領完結,回復所謂的正常生活,香港年輕人同樣被忽視,被標籤。青年事務委員會主席陳振彬在一訪問中表示,大學生一畢業,就申請公屋是放棄自己,令他心傷,說何不多做五、六年,儲一筆首期買層屬於自己的樓。記者說陳振彬是為著青年事務,向政治出謀獻策,而且依他所言,「我同年輕人很傾得埋」,說話算是權威,或多或少能主宰青年政策,果真要抹一把冷汗。幾分鐘的專訪,陳主席為年輕人心傷,但聽了他的說話之後,我的心更傷。

訪問當中,不同年輕人不約而同表示最關注的問題是樓市。這個答案不是近幾個月突然浮面,香港樓價高企是眾所周知,去年美國研究機構Demographia公布國際樓價負擔能力報告,研究九個國家三百六十個城市,發現香港的負擔比率是穩佔榜首,遙遙領先於其他地區。不理數據,走近物業代理,張貼的數字驚人,居住的新界地區,實用面積三百多呎的舊樓租金升至一萬多元,就算是被標籤為「上車首選」的樓盤,實用面積同是三百多呎,售價高達三百五十萬。簡單的一個上車盤高達三百五十萬,在九龍的公屋以四百萬出售,劏房是舊聞,現在甚至有人開始在村屋天台租帳幕,有時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香港人在自己的地方捱得如此辛苦,連安頓最基本的住宿都要如此困難?現在,年輕人不是要求千呎豪宅,只是申請公屋都要惹人閒言,惹人心傷?

陳振彬的心傷,某程度上一種輕視,也是一種無知,證明他根本沒有好好了解一眾普通的年輕人,又或者他了解了,但不明白。從訪問中,他覺得年輕人讀完大學,有了沙紙,不應對焦在為低收入人士而設的公屋,是不思進取。在他的設想中,年輕人工作五、六年就有首期,所以他們排公屋,代表連五、六年都不願捱,是思想有問題。然而,撫心自問,香港有幾多年輕人工作幾年,就能儲得首期?或者,以訪問中的一年輕人一句「買到樓就話你叻」,作為回應就最合適。


若依呂大樂的分類,現在擁有話語權的一代是第二代香港人,他們人數眾多,一直是社會焦點,所以他們的問題一直是社會的問題,需要容易被人正視。然而,落至這一代,面對政治的問題,他們發聲被打壓,從來得不到官員的正視與留意;面對生活問題,他們同樣難捱,同樣受忽視,連維持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在這個樓價物價高企的城市,也不是那麼容易。這班年輕人願意為我城努力,負上自己的責任,但一直看不見出路,像是肯定失落於這個城市似的。

2015/01/07

《大眼睛奇緣》(Big Eyes):那個時代,難以理清的世紀騙案


若然以今日的眼光觀看《大眼睛奇緣》(Big Eyes),我們會驚訝,覺得不可思議。的而且確,只需將時間軸稍稍推遲,《大眼睛奇緣》可能只是某本小說的情節,而不會是某個人曾經活生生的經歷。追溯源頭,那是五、六十年代的美國,男女仍未平等,而這種不平等最終埋下了這故事的種子,成就了這一宗藝術界的世紀騙案。
那時,女性的地位低下,Margaret(Amy Adams)見工時僱主最擔心的不是她的能力,而是「你老公批准你上班?」Margaret否認,「我與老公分開了。」換來老闆的瞪目。電影沒有交代Margaret上一段婚姻觸礁的原因,但無需多久,我們發現了她的決定並不容易。當時離婚仍未是常態,選擇了這一條路的Margaret正是處於幾種弱勢中──女性、離婚、帶著女兒。然後,冷不防前夫突然來信要搶撫養權,Margaret一亂,Walter(Christoph Waltz)得以乘虛而入。
Margaret與Walter同是畫家,期望這是全新的開始,她畫「大眼睛」,他畫法國街道,畫風不盡相同,但總算有相同目標。起初,二人一同擺展覽,Walter口甜舌滑,負責在外推銷,Margaret則留在家裡作畫。這樣的配搭本是天衣無縫,然而「大眼睛」一夜成名,受盡不同人士賞識。Walter看中機會,假冒是創作者,Margaret起初一面驚訝,表示不滿。「男人的畫作較為值錢。」Walter如此說,又是一個男女不公平的產物。為了生計,Margaret無奈地接受,結果「大眼睛」愈來愈來受歡迎,他們開了畫廊,得了不同的商機,生活從此不一樣。然而,因著這個秘密,二人的嫌隙卻愈來愈大。
現在的我們不能接受這些解釋,但通過電影,我們明白Margaret為什麼願意合謀成就這個謊言。她的生活從來不容易,一同在公園畫畫,Walter的畫一幅開價35元,她即席作畫,開價2元都被壓價。於是,她懂得遊戲規則,雖然有遲疑,但為了一個安穩的家,仍然識時務地成就這個謊言。然而,當他們終於住上大屋,情況絲毫沒有改變。她只能成為他的搖錢樹,不斷地畫,而且是隱於一角不斷地畫,連女兒也要欺瞞。縱然有才華,雖然有車有樓,生活繼續是如此卑微,甚至比從前更加卑微,起碼上一次她能灑脫地離開,這次她連離開的機會都沒有。
Margaret的經歷,有人為她抱不平,有人直言不理解。然而,當我們回望自己,有時就跟Margaret一樣。為了所謂的生活,為了所謂的安穩,面對不公平不公義,很多人願意忍氣吞聲,以為容忍一次,就會海闊天空。但,環顧現實,緊貼自己的內心,聆聽自己的說話,就會理解那只是一個自欺欺人的藉口。忍了一次,自然有第二次,對方只會變本加厲,直至忍無可忍的一日。最後,我們放下了不惑,理解了Margaret。
依照畫家Margaret Keane的真實經歷而拍,《大眼睛奇緣》創作的空間不多,以致作品有別於導演Tim Burton一向最具特色的怪誕視覺風格(僅有化了大眼妝的真人)。然而,當 Tim Burton放棄視覺效果的特色,回歸基本拍一齣傳記,電影依然亮眼。Christoph Waltz應記一功,他在戲中的演出,演活一個討厭的男人之餘,在法庭的一幕,又令人拍案叫絕。
又,因《大眼睛奇緣》不是取材於小說,而是一個人的經歷,雖說誰是誰非早就塵埃落定,但當中沒有一味的指摘,歌頌Margaret的才華,而踐踏Walter的奸狡。就如在電影以外,Margaret依然相信如果沒有Walter,她的作品不會取得空前成功,而繼續在畫作上簽上「Keane」。這種愛恨之間矛盾,戲裡戲內,同樣為引人入勝。

2015/01/06

這一代的香港人始終離不開TVB


如果我們記得,僅在兩個月之前大家是如此熱衷於杯葛TVB。當香港電視開台硬撞TVB台慶,很多人一早坐在電視面前等待王維基開台。結果,香港電視的頭炮打得極響,TVB台慶收視是近年低點,二十幾萬人上不到香港電視的官方平台,而轉去其他網上直播平台收看節目。然而,現在這種情況雖不至於完全逆轉,但我們對香港電視的熱潮的確淡了,TVB又重回大家的口邊,我們始終離不開TVB

我們離棄了TVB,這或者是這一代共同的事實。我們說TVB新聞事事旦旦,選取性報導甘願維穩;我們又說TVB劇集膠味甚濃,總有一些蝦碌穿崩以至違反物理原則人體力學的截圖。正因如此,有一段時間,我們的話題撇除電視,以為這是習慣,後來發現原來大伙兒都不介意說《選戰》與《警界戰》,就知道這從來不是電視的問題。這是一直以來的認知。

直至最近,發現即或我們現在如何討厭TVB,這一間電視台在我們心中依然有一個被不能取替的位置。這是我們自小仍未懂得大叫支持香港電視以前,就已經每日喝TVB的奶水長大,當中記錄了我們最初的回憶。所以,當張敬軒唱起《青春常駐》,當他在演唱會邀請了譚玉瑛姐姐做嘉賓時,我們的反應是如此的熱烈,有人看完又看,有人眼淚直流。這些回憶,若要追根究柢都與TVB有關。

最近,聲演叮噹(硬要說你可以說是多啦A夢)的林保全離開。一時三刻,整個網上都在悼念,這種一致的氣氛是近年少見。我們不是在懷念叮噹,而是懷念這位叮噹的配音員,於是當大家在網上尋找分享他配音的《叮噹》片段時,細心留意就發現右上角是印著TVB的標誌。甚至,有人打了電話,寫了電郵給TVB,讚揚林保全,要求重播他的舊作。又,《放學ICU》被停的消息傳開後,有人撰文提及幾位我們平日不多談論但個個都熟悉的主持人。或者,那段看兒童節目的時光已經離現在的我很遠,然而這堆名字這些臉孔,我們依舊一一記得。於是,我們知道對林保全的懷念,對《放學ICU》的感情,其實源於小時候一直都看TVB

現在的TVB一台獨大多年,質素每下愈況,早就流失一班觀眾,大家都心知肚明,紛紛關上電視。然而,無可否認的是,在過去四十幾年,很多香港人都是喝TVB的奶水長大。TVB當中存留著很多資源,是與我們無法抹去的記憶的掛勾。這一種記憶,與舊時代連結,與從前的自己有關聯。在這一刻,忽然發現了我們這一代要與TVB完全脫離,好像不是想像中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