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1/22

《白宮管家》(The Butler):有一種抗爭,很低調



曾經,黑色膚色是一種記號,最為低賤的象徵。

回頭一瞥,那種日子,只是幾個十年以前的事。那時候,曼德拉(Nelson Mandela)在南非抗爭,因「密謀推翻政府」被囚;同期的美國,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發表了著名的演講,最終被槍殺。這班抗爭者,站在運動的前線,名字被歷史記錄,但有一班人,他們站在後排,談不上抗爭,卻在低調之間,默默改變了社會。
改編自前白宮第一黑人管家Eugene Allen的經歷,《白宮管家》(The Butler)的主角Cecil Gaines (Forest Whitaker),寂寂無聞,卻在權力輪換更替、黑人民權運動鬧得最熱烈的時候,在白宮渡過了34年,見證著歷史與時代的轉變。電影以Cecil在白宮工作為主軸,他的大兒子Louis (David Oyelowo)在外推動民權運動為支線,透過Cecil的視點,講述了兩種迥然不同的「抗爭」。
第一種抗爭,是搞革命的,也是現眼於人前的抗爭者。他們不滿現況,繼而走上街頭,進行具顛覆性的行動,激起大眾對議題的關注,正如Louis和他的同伴。他們聯群結隊,有組織地以非暴力的方式抗爭,如在快餐店的白人區域靜座、乘坐自由巴士(Freedom bus)去聲援其他地方的行動。這種抗爭,破壞了約定俗成的秩序,必然招來無數反對,如被白人毆打、被三K黨攻擊、被警方拘捕,甚至惹來殺身之禍。
他們的訴求,比社會走得更前,所以在大眾的眼中,這班人是滋事分子,有的被捕,有的被槍殺,但正如撰寫《抗爭者》的許知遠曾說「他們今天可能是失敗者,誰又可以否定,在歷史長河中……會有其他人因他們而成為抗爭者。」的而且確,馬丁路德金離世以後,繼承者繼續,他們的抗爭,成功吸引了白宮的關注,最終以行動游說了一任任的總統,作出了幾個劃時代決定,為黑人爭取了一項項的合理公民權利。
第二種「抗爭」,顯然低調得多。這一班人不會走上街頭,對行動抗爭顯得抗拒。他們「抗爭」的方式,只是堅守崗位,在自己能力所及的地方,發揮影響,就如Cecil與其他白宮管家。他們在工作上盡忠,以表現說服他人,默默地改變了總統們對黑人的觀感,並憑著其表現,為黑人員工爭取與白人同工同酬,以至其他晉升機會。
在主流的抗爭路上,他們大多缺席,但在與他們有關的地方,卻必然亮相,為大家提出訴求。他們只求做好本分,再於能力所及的空間,為著少數人的福祉謀算。他們的努力,不被公眾認知。然而,他們的表現,卻能改變他人,間接推動社會進步。
電影有一幕,鏡頭在白宮內外輪換交替,一邊是Cecil與一眾管家,忠心地招呼在白宮進行宴會的賓客,氣氛和諧;另一邊是Louis與同伴們,在餐廳的白人區靜坐,進行抗爭,被維護白人權益的份子吐口水、用熱咖啡潑面,最後更被警方帶走。一般看來,白宮的飲宴,與餐廳的靜坐,毫無關連,然而,透過剪接,導演呈現兩種「抗爭」的模式,一種以現實行動,是推動民權發展的主因,另一種在工作崗位盡忠,以表現說服他人,並且肯定了雙方的貢獻。
在爭取訴求的路上,有些人面向公眾,站在前線,透過不同的抗爭手段,讓群眾看見另一種的可能,以性命為籌碼,冀望喚醒他人;有些人站在後方,在所屬的群體,以他的方式作見證。在歷史的名冊上,前者是英雄,受萬人記念,後者無名無性,不值一提。然而,電影說明,有一班人的力量看似微小,影響亦未必彰顯於人前,但是同樣不可忽略。抗爭,說到底,就是以自己的力量,改變別人,而改變卻不只一種方式。


原刊於《評台》

2014/01/16

小人當道系列01:屬於成就的A餐




自從專欄潮文一出,一條堪稱跟「阿媽與女朋友同時跌落海,你救邊個」有著同等哲學性的問題被提出。一時之間,CD餐暫停供應,所有人參加紛紛選,在A餐與B餐之間推敲,點指兵兵。

阿聰讀了文章,邊讀邊笑,看得過癮。當他細讀其他網民的留言,啜核底死,不禁嘿嘿地笑,猜想不到經常被傳媒圍插的BB豬,因一紙風行,再成為大家的焦點,甚至一班網民為了她,樂意與事業發展普通的張生對換身份。後來,他漸漸發現網民的討論,並不是建基於A餐的「5億身家加潮人」與B餐的「50萬身家(or less)加BB豬」的選擇上,而是自行把選項收窄,留下「5億身家」或「BB豬」作篩選。

網上的人樂此不疲,但他克制自己,謹記冷靜,不要與他人一般見識,也不要被眼前一刻所迷惑。雖然網上之說,絕不可信,但在一個說話追求字正腔圓,語氣抑揚頓挫,拜年都需要補習的病態城市中,大多數人表明心志,甘心放棄勢利,正義凜然地選擇B餐,其實是極有可疑。

他直覺認為,這要不是一個陰謀,就是BB豬自行策劃的人氣騷。當然,他肯定,若然兩個選擇真的擺在眼前,以十二分認真的眼神,配上渾厚的聲線,毫無猶疑地選擇B餐的人,一定不只他一人。

其實,早幾天,他或者也會選擇B餐,因為他跟很多人一樣,相信好老婆的重要性,是金錢無法比擬,但是看過最新那份文法新穎的施政報告時,聽見特首那賺人熱淚、發人深省,用以激勵年青(年輕)人創業的故事時,他頓時明白世情,甚至當下就立定決心,無論如何,他一定義無反顧地選擇A餐。

他喜歡BB豬,但他同樣清楚,若要有成就,選擇A餐是唯一的出路。50萬(or less)的身家,無法讓他置富,甚至無法置業,那麼,他一生也無法成為特首口中的主人翁,創業10年後,公司的生意額就能達一億。他不相信別人做到的,他做不到。所以,他需要一間物業,讓他加按,再問家人借錢,回中國發展。

若然選A餐,他的身家過億,夢想一下子達成,以5億再多賺幾億,應該不是難事。相反,若然選B餐,付了首期以後,還是要每個月捱麵包,儲錢供樓。這樣的生活,就無法加按,也說服不了親戚借錢,年賺一億的夢想,將無法實現。


當夢想無法實現,特首口中的有為青年,便距離他愈來愈遠,而他也許最後只能變成特首口中的另一堆人,就是那班有需要的。




小人當道系列,以社會小人物為主角,純粹虛構。

2014/01/11

香港人的熱情,太容易淡




在香港,一件事很容易奪取了所有人的目光,同樣很容易被人忘記,這是不變的真理。

對犯錯的人來說,香港是一片福地。即使在鎂光燈下做盡錯事,只要捱得住不表態,任由網民一直罵,拖了幾星期,待新一件熱爆的事出現,就可以避過一劫。就像,參選特首時的唐英年,婚外情、僭建、再推卸責任,就像過街老鼠,人人一見就罵。過了一年多,他閒時出來揶揄梁振英數句,大家拍爛手掌,暱稱他「唐唐」,忘記了他曾經被叫「豬」。若然,當初的他沒有爆了令人永世難忘的「做男人就要有膊頭,做公職就要有腰骨」,現在的他,應該已經被很多人遺忘。

所以,梁振英民望持續低迷,他的虛偽無能深入民心,年年都被祝聖誕快落台,被人掉他路姆西(路福西),不單是他有所出錯,而是他不斷日復日月復月出錯的結果。他怪不得誰,只怪自己一直很連戲,做了一個無法逆轉的大奸角,每隔一段日子,就爆一件大事,讓別人善忘的機會也沒有。

然而,對需要聲援的人來說,香港毫無疑問是惡夢。曾經,王維基不被發牌,12萬人立刻上街聲援,怒罵梁振英蘇錦樑,搞熄電視日。然後,十子留守政總,變了一小撮人的新聞,之後無線的頒獎典禮,大家熱烈地追捧黃子華與田蕊妮。可幸的是,王維基有公關,有頭腦,每隔一段時間,讓人談論一陣,要不是港視從此又變成了一個歷史名詞。

早幾天,看《主場新聞》再報導林慧思的新聞。也許大家早就忘記了林慧思,或者更正確的是遺忘了她,一個為弱者發聲而罵警員,而被建制人士口諸筆伐的老師。這幾個月,當大家為港視發聲,恥笑玩朗誦的中學生,為《明報》撤換老總而發表文章時,她被人遺忘,但是她的生活卻沒有因大家的善忘而重新開始。她復課無期,被受壓力,甚至想輕生,但當她不再是大家焦點,沒有人再記起她,所有事就只有她一人承受。因為如此,覺得香港從來不是搞政治的地方,對手太強,而自己人,太善忘了。

香港人的善忘,最後變成對日日忍不住破口大罵的梁振英、陳茂波、蘇錦樑的愛護,罵完幾句,他們繼續在高位,繼續虛偽,任由他們被寵壞;反倒是對我們口中聲援的人,我們欠了太多句「對不起」,因為我們的支持,賞味期限很短,過了以後,再沒有然後。

2013年電影回顧


一般而言,一年的事,一年當就夠了。

然而,2013年沒有完結之前,不想倉卒下筆,確定的時候,忽然招來傷風,吃了極強睡意的迷藥後,腦中又是一片空白……

下刪一段了無意思的過程,終於於2014年一月初列出了2013年自家的五齣電影,純粹個人口味。

以下不分排名:

1.Jagten 《誣網》



即使寫著「不分排名」,但這齣丹麥電影一定是2013年的首位 。去年4月看過的的電影,仍然歷歷在目。劇情的真實,主角的無奈,加上一堆人結合而來的荒謬,讓那兩小時在戲院的凝重,伸延至今。

《誣網》:群體思維的迷思:
http://www.filmcritics.org.hk/電影評論/電影新人類/《誣網》:群體思維的迷思

2. Searching for Sugar Man  《尋找隱世巨聲》



人生有很多懷才不遇,也有很多奇幻逆緣,然而當一切被拍成紀錄片,那卻是一種令人無法想像的無奈。一個被樂評人推崇的巨星,在美國推出大碟後,被受冷待,回歸最平凡,卻因緣際會,成為南非一個影響力很大的歌星。他幾十年來,對此一無所知,南非賣出大碟的錢,卻沒有一毫落在他的口袋中。在南非成長的樂評人、音樂人,追尋著這個巨星背後的故事。銀幕上,刻著是難以想像,以及一個最值得被稱為「巨星」的人。

3.   《 逆光飛翔》




去年,唯一一齣在電影院看了兩次的電影。最感動的,不是瞎眼的主角,如何踏在一條自己的路,最終成就現在的他,而是在電影中,其他人如何在一般的生活上接納他,最後卻他啟發,開展了屬於自己人生的路。

4.    《狂舞派》



《狂舞派》的確沙石十足,然而,我無法把它剔除在五大以外。這些年,香港難以有百分之百的香港電影,總是無奈地加入操國語口音的演員,或是劇組總是把背景突然拉回內地,我明白,這是CEPA的後遺,只是很討厭;同樣,很討厭香港電影的一成不變,總是無限loop無間道警匪,還有N個不同的葉問。在《狂舞派》,我看見了久違的香港電影,沒有明星演員,沒有讓人聲畫不對的配音,簡單地給香港這一小撮人拍了屬於我們的電影。

5. 《字裡人間》



對《字裡人間》是有一種偏心,原因是很膚淺的,喜歡文字。然而,當自我認為很喜歡文字的時候,卻發現有些人真正地喜歡文字,而不是文字堆砌而成的文章。整齣電影,沒有高潮,甚至連少量的愛情線都是很文人的愛情線,但是從頭到尾的平淡,那種堅持,卻是字裡人間一個最好的見證。

《字裡人間》:一次屬於文人的熱血奮鬥:
http://www.filmcritics.org.hk/電影評論/電影新人類/《字裡人間》:一次屬於文人的熱血奮鬥

其實,過去一年,還看過一大堆好的電影。很多電影,看完以後十分喜歡,就如《誰掉換了我的父親》、Before Midnight(《情約半生》)、Prisoner(《罪迷宮》),No(《向政府說不》)之類,只是對自己來說,這五齣電影,經過了一年以後,被無數影像佔據之後,感覺仍然歷久常新,這才是最難得。

然後,雖然我經常在寫影評(其實很疏懶),但竟然沒有為其中三齣很喜歡的電影寫下隻言片語,很奇怪。

新一年,新開始,慶典已經遇上了一齣好的電影。


2014/01/08

從何時開始,坐飛機成為一種必須的體驗?


昨天,《蘋果日報》報導,「家是香港」一完結,新一輪的「築福香港」即將上馬,為低收入家庭籌備不同的活動,其中包括低收入家庭入場看賀歲杯、單親家庭坐飛機遊香港。報導一出,一如所料地噓聲四起,政府搞扶貧,是理所當然,但是豪花數百萬,搞這些活動,根本難以說服廣大市民。

不知從何時開始,「坐飛機」不再是奢華的活動,被降級為人生必須的體驗。貧窮家庭總是跟「坐飛機」扯為一談,彷彿低收入人士不能坐飛機,是一個天大的問題,如去年8月,關注綜援低收入聯盟進行調查,指出超過一半受訪綜援家庭,過去三年都沒有為子女安排外遊,就如社會福利未能讓綜援家庭提供外遊機會,是制度出錯。

香港人熱愛旅行,是不爭的事實。大時大節,機場總會迫爆離港的人潮,然而這不是代表「坐飛機」是生活的必須。事實上,很多非綜援戶的家庭,都不曾外出旅遊,一嚐衝上雲霄的滋味,那麼,綜援家庭三年沒有離港,究竟有多大問題,說穿了,也許沒有人懂得如何回答。

這次,輪到「築福香港」。計劃為低收入家庭,提供免費看賀歲波,還可算是體驗香港一年一度的足球盛事。然而,坐飛機遊香港的活動,似乎讓人難以理解。坐飛機遊香港的意義何在?若然要欣賞香港景色,為什麼不在上山頂俯瞰,或是坐觀光船遊維多利亞港,而是要選擇一般家庭都無法負擔,極像電視情節的飛機遊?


搞活動的,或者覺得這活動對單親家庭的小朋友來說,是不可多得的經驗。然而,對單親而收入不高的家庭來說,這種活動究竟作用多大?若然官員的「做實事」就是豪花500萬元,說是宣揚守望相助的精神,讓低收入家庭參與不同活動,但不從對象的實際角度出發,根本無助扶貧,最後只是淪為搞而搞,而有需要的人,繼續只能望天打卦,等待其他人的幫忙。

2014/01/07

我們還剩下什麼?



新一年,不想急著談政治,卻突然傳來《明報》撤換總編的消息。

沒有了公信第一的名銜,對《明報》來說,不算死症,始終擺得上頭條,就應該有心理準備,總有一天被人拆招牌。倒是,在毫無風聲下,手大換了報章的總編輯,再空降一位居住在新加坡的馬來西亞的人接任,這一步走得太粗暴,也太司馬昭之心。

這幾年,《明報》經常被批評為偽知識分子報。的而且確,在應該發聲的位置,《明報》有時欲言又止,立場曖昧,帶點左右逢源,但是很多時候,《明報》還是盡著第四權的責任,為公眾呈現一幅較為完整的畫面。

面對普選行政長官、佔領中環,以及六四25周年等各種政治大事,2014年可算說是舉足輕重的一年。每一件事,每一個決定,彷彿都能長遠影響香港的發展。正當王維基宣佈完成流動電視的交易,七月開台,卻遭中移動高調調查交易;現在,《明報》總編又突然下馬,讓一個外人擔大旗,整頓傳媒之說甚囂塵上。若然現時《明報》需要公眾發聲,各人繼續沉默,損失的其實不只是《明報》。

這時,特首再一次急著露面回應,說政府重視言論與新聞自由,指人事調動純粹是機構的政策。官腔之話,其實無需理會,但值得細想的是,如果這時再失一份有影響力(特別在學界),而且立場相對中立的報章,那麼究竟香港還容得下多少言論,以及新聞自由?

資深記者呂秉權在《踢爆國情》中,講到傳媒風波,提到中國很多記者秉承上海《世界經濟導報》創辦人欽本立的思想,在可容許的範圍下「擦邊球」,把界線推至最大,漸漸擴大界限。現時,我們佩服不少中國記者的風骨,但不難想像,當傳媒自由不斷收窄的時候,有一天,香港的傳媒還是無可避免地開始加入這「擦邊球」的行列。

最後,作為《明報》長期而不算忠實的讀者,昨天讀報剛好讀到劉進圖的「編輯室手記」,提到在美國的新年雪景。文章最後,他提到這新年假,他學會兩件功課,第一是姑何在雪中駕駛與鏟雪,第二是他比較適合在香港生活。如果現在的他,再次看回這篇文章,他究竟會不會有不同的感受?

2014/01/06

《發夢王大歷險》:人生的奇幻之旅


聖誕前夕,在電影院看過《發夢王大歷險》(The Secret Life of Walter Mitty)。這齣由Ben Stiller自導自演的電影,不再以搞笑為噱頭,主角卻一如以往經歷了一段奇幻旅程。雖然戲名早明言,這趟旅程屬於Walter Mitty(Ben Stiller),然而跟著Walter的途中,卻發現歷險的不只是他。
主角Walter一如所有平凡的打工仔,頭有白髮,樣子滄桑,毫不起眼,沒有過人長處,也沒有特別的經歷,生活單調乏味。年達中年,工作未有成就,對著心儀的同事Cheryl(Kristen Wiig),不敢主動邀約,甚至在交友網站聯絡對方,亦諸多考慮。生活中最不平凡的時刻,卻是在自己虛構的白日夢中,飛簷走壁,才華洋溢。
這樣普通的打工仔,生活雖悶,也算穩定,卻接到雜誌停刊的消息。身為底片資產管理經理,Walter奉命以著名攝影師Sean O’Connell(Sean Penn)指定的25號底片為停刊號封面,然而在Sean的包裹中,卻無法尋獲25號底片。為了追尋底片的下落,Walter決定踏上征途,尋找在各地拍照的Sean。
銀幕下,觀眾跟隨著Walter,陪著他踏遍險峻之地,戰勝了不同的困難。即使結果不如預期,沒有人覺得這幾趟旅程是白費心機。經過這一次又一次的歷險以後,雖然他依然不是自己所期望的英雄人物,但確實地踏出了第一步,挑戰自己,不再長年逗留在自我的虛構滿足之中,他與開場時的他,已經有所不同。
看電影的時候,不期然想起Paulo Coelho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牧羊男孩放棄自己的一切,追尋理想,尋找寶藏,途中曾經被騙,遇到不同的困難,也曾被逼停下來賺取旅費,甚至最後發現他一直追尋的,早在他的身邊,但是男孩卻不曾質疑旅途的價值,他對自己說:「在完成天命的一路上,他已經學會了他所必須知道的事情,也經驗了他曾夢想過的每一件事。」正如Walter,在追尋25號底片的旅程中,他突破了自己生活了四十多年的界限,經驗了很多無法想像的事,甚至比他想像的更為驚險、有趣,這都比結局來得重要。
我們一直害怕人生中的徒勞無功,浪費時間,正如讀書時候,如果成績未如理想,一切都是空話。然而,現實不是如此。徒勞無功也許是結果,但過程的價值卻是不容被結果一下子抹走,有如Sean登上喜瑪拉雅山,意圖拍攝罕見的雪豹。最終,他看見雪豹,鏡頭也對準了,卻不想破壞當刻的感覺,而沒有按下快門。雖然他沒有捕捉雪豹,卻不等於這旅程與當初的等待都是白費。
道理不難明白,但是在追求功利的社會愈久,卻愈難相信。我們很難踏出第一步,也擔心耗費所有,最後卻不似預期。然而,這一切的顧慮,卻使我們無法變成自己理想的模樣,只能在構想之中滿足自己,回到現實時,又再次打回原形。Walter Mitty是虛構,牧羊少年也是,然而他們的經歷同樣說明,即使表面看起來,努力似是白費,然而誰也知道,他們得到的其實很多。


刊於《評台》

2014/01/05

《風起了》:一代大師的告別贈言


每一個時代,都有著其代表人物。
這一代看動畫的,無一不看宮崎駿。宮崎駿這三個字,從一個動畫大師,蛻變成一個保證。他製作的動畫,幾乎都成為了經典。熟悉的畫風,瘋狂的想像,帶著觀眾穿越了不同的時空與旅程。每齣作品時,觀眾有如《千與千尋》的千尋一樣,從現實走到隧道的另一端,發現了一個不一樣的奇幻世界。這一次,宮崎駿宣布引退,不再製作長篇動畫作品,《風起了》頓時成了最後一條通往宮崎駿幻想世界的隧道。
作為宮崎駿的告別作,《風起了》的確與別不同,改編自堀辰雄的小說《風吹了》與戰鬥機設計者崛越二郎的故事,是宮崎駿首次以真實歷史人物作為動畫的題材。正因為有著真實人物的框架,這一次隧道的出口不再是以往那種虛構的想像世界,宮崎駿放棄了天馬行空,回歸了現實,與一眾影迷說著最後簡單而深遠的告別贈言。
「風起了,也要努力活下去」是崛辰雄翻譯自法國詩人Paul Valéry的《海濱墓園》(Le cimetière marin)的 ’Le vent se lève! … il faut tenter de vivre!’,而寫於小說的佳句。這次,宮崎駿將金句套於告別作中,貫穿了整齣電影,是他對觀眾最直接的勸勉。起初讀下去,立下未必明白,看完電影以後,意思卻明顯不過。「風起了」的風,不是指最常理解的風,而是解作「困難」、「阻礙」。經此解釋,一切變得易明。
在電影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風起了,也要努力活下去」,甚至一開始也特意在螢幕中打出這佳句。宮崎駿的心意也變得清楚,而在故事中,他也以三個角度說明「風起了」,勉勵觀眾。從故事而言,「風起了」是菜穗子對崛越二郎的最後囑咐。菜穗子患有肺結核,病情日差,有著隨時離開的可能,她借這句對二郎作出提醒。其實,早在他們相識的一天,二郎的帽子在火車被風吹走,站在後面的菜穗子剛好接著,菜穗子說了一句「風起了」,二郎接著朗讀下句,這浪漫而特別的邂逅,後來回看,卻是一種預示,說明二人的路崎嶇不平。這一句,正如菜穗子的心意,提醒二郎(與及其他認識她的人),即使她有一天離開,他(們)也要努力生活下去,不要因此意志消沉。
除了故事表面的意思外,「風起了」也是宮崎駿對國家的一種的寄望。開場不久,背景便由二郎的童年,躍至1923年。那一年,對於日本來說,是災難性的一年,發生了是日本戰前最嚴重的自然災害 ── 關東大地震,官方統計超過十萬人罹難,引起的火災亦毀壞了超過44萬幢建築物。而宮崎駿接受訪問時亦曾表示,完成關東大地震場景的漫畫劇本的翌日,日本便發生了311地震。若以這角度再看「風起了」,這無疑是給國家的一種鼓勵,期望日本如電影中,不需數年,便能回復原狀,倒塌的建築物再次被興建,技術雖然大幅落後,但人民沒有放棄,踏上考察之旅,意圖拉近與強國的距離。這是宮崎駿很溫柔的提醒,無需壯懷激烈的口號,但藉電影提醒即使國家再次面對威力強橫的天災,人民依然能夠努力活下去,再次邁向進步。
最後,這是最具爭議性的角度,也為《風起了》增添了很多爭論的角度,便是主角崛越二郎的夢想。從小,二郎便夢想成為一個飛機的設計師,夢中多次與偶像卡普洛尼相見,傾談對飛機設計的念頭。長大以後,他如願成為飛機設計師,在那年代,飛行旅行依未普及,加上各國政治關係緊張,飛機不是用以民航用途,而是成了戰爭的工具,二郎曾在政府工作,成為戰鬥機的設計師。這樣的故事背景,引起了不少輿論,有人批評他支持戰爭,或是以動畫糖衣包裝戰爭事實,撇除政治上的責任。
然而,崛越二郎,至少在宮崎駿的筆下,不是一個好戰者。從小到大,他的夢中,飛機都是用來載著群眾,一家登上飛機,享受飛行的樂趣,當中充滿歡笑,與其他乘客揮手示好,而不是戰鬥力驚人的戰機,以殺敵為目標。而且,如二郎所言,他所設計的戰鬥機,沒有一架飛機曾經回頭,全都葬身於戰場之中,這是一種唏噓,也是一種痛苦。雖然電影中沒有明言二郎的取態,但是藉著他的夢境中的期望與現實的差距,宮崎駿的立場顯而易見。而「風起了」,是宮崎駿借著二郎提到戰爭的破壞,對一個醉心於飛機設計的人的一種壓迫,也是他斥責戰爭為破壞人類的夢想的阻礙。
宮崎駿的告別作,沒有了移動的城堡,沒有多次客串的煤碳球,也不再呈現富浪漫主義色彩的場口,轉移談令人只能咬緊牙關面對的現實。對於影迷來說,這也許很不宮崎駿,也對無法再闖入這位大師幻想世界充滿無奈,但是經歷了三十多年的天馬行空,宮崎駿也許最想留下的,始終是每一個人都會面對的現實。這是一代動畫大師的細心,對社會的關懷,藉《風起了》對觀眾留下一句輕聲的叮囑:「風起了,也要努力活下去」。他不只要當一個普通的動畫家,而是一如以往,對社會議題、對人顯露出無限的關心,這才是宮崎駿動畫中的核心。
原刊於《評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