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06

談.小香港人的勞力何價


前言:
這一件事談起來有點吊詭。事緣一星期沒有更新部落格,坐巴士回家時想了題目,磨拳擦掌,準備在睡前寫篇小文。結果職業病作崇,然後神推鬼磨地於網絡上發現了有兩篇文在十月先後刊於輔仁媒體。嗯,我知道自己曾把文章寄出,但我不知道原來已經刊登了。


談.小香港人的勞力何價

重陽節在家中花了幾小時翻閱上期(2293期)明報周刊,不禁被封面專題「勞力何價」的題目深深吸引。香港向來是以經濟金錢掛帥的商業社會,勞動階層在小城一直得不到應有的福利,偶爾發起的罷工行動甚至惹人詬病,幾乎沒有太多人願意花時間了解在社會生活卑微的一群。專題由於最低工資委員將於明年五月調整最低工資水平至三十元而生,以兩元的升幅為觸發點探討勞動工人在香港的生活。記者走訪不同行業的勞工階層,專訪了廁所與街道清潔工、送水員、地盤工人和果欄苦力,透過採訪與觀察把這班一直生活在社會邊緣的勞動人士的故事娓娓道來。

對於勞動階層,我們並不會陌生。經過公廁時偶爾瞧見清潔工坐在門口的陰涼處、在街上閒逛或會遇上穿著食物環境生署反光衣的清道夫推著一架放了掃帚幾個黑色大垃圾袋的手推車、穿著制服的送水員一個站在停泊在街道一旁的大貨車上一個站在路上迅速地上貨下貨,或是工地附近看見那些褲腳和工作鞋上沾滿顏色不一污泥的工人在茶餐廳中對著是日午餐狼吞虎嚥。他們長期跟我們生活在同一空間中,默默為城市付出,只是我們習慣輕視他們的存在,就如馬國明在〈香港社會的小人物〉中提到「在香港的歷史裡充滿各式各樣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他們的貢獻豐富了香港的生活之餘,卻一直被忽視。」近年市民也許只在調整最低工資水平的時候,才把眼球再次注視他們,然而這種注視的背後伴隨而來的還有通脹物價騰貴的壓力與怨言,甚至覺得勞動工作的時薪不應高達三十元。也許市民長年被財團的花言巧語所蒙蔽,深信這班勞動階層是最低工資的受益人,是政策的提倡者,而物價通脹是他們要求下的結果,所以某些公司立刻發出加價警告,市民看在眼內認為是合理的做法把責任推給一班無財無勢的低下階層。最低工資無疑不合乎經濟學家的理論,甚至有人相信這是百物騰貴的罪魁禍首,然而當我們花一點時候了解這班所謂最低工資得益者的一天以後,應該沒有人認為時薪二十八元或三十元是不值得的回報,甚至遑論有人提出「二十元最低工資論」的非人建議。

在專題中送水員談到為了遷就交通情況往往提早半小時開工,午飯亦由一小時縮短至二十分鐘,每天送出八百幾樽水至不同地點,換來的卻是公司的欺壓。集團最近錄得近600億元的利潤,員工加薪卻忽爾變成複雜的數字遊戲,最後被集團誇大了加薪幅度藉以消除外界的疑慮了事.最近集團甚至計劃把服務全面外判,企圖把員工變成自僱人士,以此節省一筆強積金供款與其他福利。地盤工人的待遇普遍更加堪虞,「大細糧」(合約上填數的薪金比實際的低)和假自僱的風氣在行內盛行,為的又是強積金供款的問題,而且刻意隱瞞工傷數字,這種勞資關係的變質在社會俯拾皆是,特別是為富者對勞動階層的剝削,以致貧富懸殊的加劇。根據2011年人口普查的結果,香港的堅尼系數是40年的新高達至0.537,已經遠遠越過 0.4 的警戒線。政府在信奉自由經濟的原則下繼續對實況視而不見,任由無良僱主於灰色地帶欺詐勞工階層,原為基層爭取福利的制度在擅於玩弄法律條文的財團下名存實亡。在報導當中,工業傷亡權益會總幹事陳錦康亦提到在興建香港國際機場的時候,四十九名工人喪生,七千多名工人受傷。這兩組數字在這發展迅速經常有大型基建開動的城市來說,未免讓人難以接受,更甚的是現在不少公司根本沒有借故鑑今,在判上判的情況下有些工人開工時更加欠缺安全措施的保護,連一根安全帶也不被分配。在白領悠然自得於長年空調開放的辦公室工作,一直堅信香港的安全標準文明程度比國內高出幾千百倍時,在這些被訪者眼中或許兩地只是鳳梨與菠蘿的差別,沒有什麼值得比較。基層發展中心組織者伍建榮在訪問中表示擔心「很多工友沒有權益意識,或為了得到工作無奈簽署不公平合約」,那些權益意識應該如何在維生與公平取捨,也許這條問題沒有人願意誠實作答 。

當我一邊閱讀這專題,我不禁想起年前看過的繪本《小香港人》。插畫者高文灝(阿高)以細膩的觀察與獨特的畫風配以簡短的文字與圖畫畫出他心目中的小香港人,正如可洛在〈從小出發,著眼於人〉中所說「小香港人未必有錢,未必美麗,有時甚至騎呢到暈,但他們都卑微而善良,由這些人組成的小香港,其實就是你和我活在其中,也有份的真實的香港。」繪本中提到幾十個不同的小香港人,當中不乏專題所談及的人,阿高在繪畫所長的一頁輕輕加上「事關別人的大小,駐守國金,全年無休」十五個文字結合的一句很短看起來卻沉重,也有一個拿著塑膠鉗的清潔工人正挾著垃圾,附帶一句「捉到你喇,睇你仲走得去邊」,彷如剛才在街上遇到的清潔工一樣。數到讓人無奈的一頁也許是形容一個手執幾個背著幾個大袋的大力士,阿高故作興奮地論到「經過多年苦忍,在最低工資運動會,奪得一小時28金,為港爭光!」句子中流露了作者對貧苦的階層的關愛與對現實的無奈,這28元一小時真的是長期抗戰的結果,他們爭取合理的生活水平需要別人的批准。

香港市民很容易認為勞工階層的苦況絕大部份來自僱主與財團的剝削。這班在馬克思主義中的布爾喬亞(bourgeoisie)為了賺取更多的利潤,不惜壓榨勞工的薪金,然後在電視機上說著「自己也工作十多年才首次置業」的話,絲毫不記念這班勞工的付出。市民當然可以把勞工階層現況的責任完全歸咎於資產階級,反正他們的所作所為一向在日光之下被眾人所指責,而事實上亦責無旁貸,但無奈的是專題中最發人深省的一部分不是針對那班少數的布爾喬亞,而是對著大多數的市民說的一番話。未知這是否記者的刻意描寫,但幾乎每個受訪者都不約而同地提及普羅大眾對他們的影響,看到的時候不禁低頭思想自己是否他們口中所提及的一員。記者在總結中提到這班受訪者對自己人工多少並沒有怨言,反倒是對市民的人情冷暖卻異常敏感。清潔工被市民看不起,連社會另一被視為低下階層的小販也對他們呼呼喝喝,有店主甚至特意把垃圾放在門口粗聲命令清潔工掃走;地盤工人下班換上衣服後仍難掩其汗味,地鐵上受盡別人的白眼,這些生活小事看起來平常不過,我們有時候甚至擔綱演出,但是這班沉默者卻在我們未必為意的情況下受盡了我們的歧視目光。當我們理所當然地把他們的苦況當成是無良僱主在經濟上的剝削後產物,忽略了大眾給予他們的社會歧視在他們眼中往往比僱主的欺壓更為致命,讓自己一方面站在正義的一方以完美的姿態指摘刻薄的老闆,一方面繼續以這些有形無形的白眼招呼勞工階層,形成最大的諷刺深深烙在他們的心上。

專題之中攝影師特意拍攝了幾位受訪者的手,那是一雙雙膚色介乎黑灰色與棕褐色之間,手上佈滿大小不一的斑點,皮膚粗糙,指甲圍滿了黑邊,掌上有洗不去的深灰色老繭的手。他們雙手是這些年來他們為城市所付出勞力的最佳証明,只是我們大多人視他們的辛勞如應份。我們也許無法在制度與經濟上扶助勞工的一群,但至少我們能張眼看見他們為城市所付出的一切,尊重這班城市繁榮背後的功臣。

當我仔細看畢這篇專題,讚嘆記者筆觸的細膩後還沒有消化心中的思緒,再往後一頁翻去又是一件件動輒上萬元的衣服介紹,彷彿剛才只是花了時間消費了那班低下階層的苦況,當作對時下社會的丁點了解而沒有什麼實質的改變,就如那個「映香港攝影比賽」,拍攝城中窮人的照片以贏得兩萬元的獎金。這個城市依然畸型,各人繼續以別人慘況成就自己,就如那班無良商人壓榨低下階層,然後自己肚滿腸肥的情況無異。或許我們可以繼續說服自己說這些事例只是冰山一角,但如馬國明曾提到「小人物是社會的大多數,大人物反而只是社會的一小撮。既然是社會的大多數,小人物的故事更能道出一個社會的真諦。」從小觀之,以最低層的人物窺探社會,然後發現我們其實亦如專題與書中的人物一樣是一個平凡的小香港人,過著一樣營營役役的日子,只是我們比較幸運一點。或許我們應以阿高繪畫《小香港人》的願望「讓讀者多留意身邊的人,或更進一步,主動認識他們的生活」為終極目標,而不單止單單消費這些專題。 

http://www.vjmedia.com.hk/articles/2012/10/29/226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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