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5/09

《香港仔》:吸氣,憋氣,呼氣,然後說一個屬於香港的故事



去年,彭浩翔的《低俗喜劇》曾被首屆「ADC藝評獎」金獎得主批評以「低俗性」換「本土性」,把「廣東粗口」、「黃色段子」看成「道地港味」,惹來廣泛爭議。一年過去,強調「本土」的電影一齣接一齣,有的依舊重視廣東粗口(《那夜凌晨》),有的索性以「黃色段子」為主調(《3D豪情》)。然而,彭浩翔的新作《香港仔》雖然一如既往的本土,卻放棄所謂的低俗,反而探討家庭人情,甚至注入奇幻元素,一改彭氏風格。

導演在訪問中曾透露,電影取名為《香港仔》,是與該區的歷史背景有關。香港仔既是外國人初次登陸香港的地方,後來也因政府在該區興建華富邨,讓大量漁民遷至陸上定居,造就了香港的經濟轉型。導演藉著電影追溯舊時情懷,談一個城市轉型的故事。故此,在中國上映時,改名為《人間.小團圓》,縱與電影主題尚算合襯,卻是失卻其精神。

電影以鄭家三代八個人的故事為主軸,談的正是典型的香港家庭,上一代學識不多,一生靠捱,就如鄭東(孟達)放棄了捕漁以後,跟著叔父學習做法事,一做就一輩子,而下一代承著經濟的轉型,得到向上流動的機會,從屋邨仔躍為中產,正如女兒鄭惠清(楊千)和兒子鄭偉滔(古天樂)。結果,兩代的價觀出現分歧,矛盾日生,每次見面總是不歡而散。

至於,他們一家生活無憂,看似幸福美滿,然而鏡頭一轉,卻發現他們各有心結,一直鬱在心裡:鄭惠清一直以為父母討厭她,即使母親去世,缺欠的傷痛仍在;邱健章(曾志偉)有外遇,心中卻總有歉疚;郭恩恩(梁詠琪)因隱瞞丈夫整容一事,而坐立不安;鄭偉滔因著女兒豬仔其貌不揚,而懷疑她不是他的親生。

電影沒有明顯的爭吵,但一直存在著一股無法排解不安與焦慮。戲至中段,導演幾次注入奇幻的元素,不是為了嘩眾取寵,反而借著這色怪異的氣氛,巧妙地把角色與這幾幕超現實結合,揭開角色的心理底牌,把不安的濃度加強。直至,那條擱淺於沙灘的極大鯨魚疑幻似真地出現,把那種無可奈何與荒謬推向極點。鯨魚的擱淺雖是超越現實的情節,卻有著其喻意:除了呼應了漁民上岸後,有如擱淺的鯨魚不上不落外,同樣應用於香港現時的政治氛圍,從前最引以自豪的優勢繼續消失,那種看似前進不得的尷尬,正如沙灘上的眾人拯救不果,只能看著牠逐漸步向死亡。這種茫茫前路,像是窮途末路的感覺,又能再次解釋了角色們的不安。

導演從一家面對生活的不安,轉至點出社會的整體的焦慮。然而,彭浩翔是樂觀的,也沒有任由這種負面情緒延續,反而藉著杜汶澤提到《星戰》中撞頭的白兵,意圖拆解困局。(杜汶澤戲份不多,但有其重要性,是以強迫導演刪減杜一角是極為不智,也抹走了當中的完整性。)白兵撞頭明顯是意是一個失誤,然而導演George Lucas重新剪訂的時候,不但沒有刪走這一幕,甚至為白兵的經典配回音效。若然George Lucas刪剪那一幕,那一幕只會淪為笑柄,然而當選擇以另一種模式處理這件事,卻把這一幕成為經典,同時也是導演的寄語。面對失誤時逃避,並沒有把問題解決,反而選擇面對,卻會有著意想不到的結果,就如鄭惠清當面問鄭東為什麼討厭她,往往發現出路仍在。而畫面頓時從偏藍的冷色調,轉為較柔和的暖色,那一口鬱結像是呼了出來。

《香港仔》有著一種驚喜,這種意料之外,源於電影的疑幻疑真,真實的困局,奇幻的呈現,把氣氛控制得好,讓觀眾墮入無路可退的抑鬱中,而結尾卻是放棄消極,擁抱未來談一種寄望,如在侷促的空間裡感到微風,得以盡吐鬱結。而戲裡最語重深長的寄語:生活很簡單,無需想得過份複雜,只有三個步驟:吸氣,憋氣,呼氣。即或生活艱難,吸氣以後,可能需要憋氣,憋不住也就呼氣。然後,選擇目的地,走一條屬於自己的路,然後再吸氣,繼續這個不息的循環。



刊於《評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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